该文发表在CSSCI来源期刊《北京工业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22年第5期,作者为新闻与传播研究所所长李明德、博士研究生王晴。
文章的主要内容:
摘要:在5G 技术条件下,“后真相时代”倒逼主流媒体进行新闻生产模式及话语表达范式革新。沉浸式新闻对主流媒体构筑媒介化社会表现出强大的助推效能,助力主流媒体重构互通渠道,加强人、信息、情感的网状联结;助力主流媒体加速“破圈”,在泛众化格局中推进媒介融合;助力主流媒体深化市场资源竞合,超越信息传播本身创设连接意义;助力主流媒体重拾话语主权,构筑新型社会沟通模式。当前,沉浸式新闻既为主流媒体发展带来了机遇,但生产的困局也依旧明显,主要体现为:主流媒体新闻生产体系尚未闭环稳定,沉浸式新闻沦为“鸡肋”;沉浸式新闻的“真实性”有待确证,伦理失范问题亟需回应;沉浸式新闻的适用场景尚未明确,极易引发价值失控等风险。为此,提出主流媒体的应对措施:(1)加快新闻生产体系的闭环定型,稳定盈利变现模式;(2)坚守新闻真实原则,提升与受众“强交互性”情境下的创作能力;(3)精准把控新闻报道边界,系统掌握沉浸式新闻的适用场景。
关键词:5G 技术;主流媒体;沉浸式新闻;媒介化社会
随着现代技术的发展,人类不仅依托媒介实现了最基本的信息表达与传播需求,还借此拓展实践行为半径,不断重构着个体与社会的关系。从文字、语言、图片等平面文本样态的普及,到声音、视频、动画等立体影像的运用,再到增强现实(AR)、虚拟现实(VR)、混合现实(MR)等虚拟现实的出现,传播符号持续更迭的背后,反映的是受众对信息接收的“沉浸”需求愈加强烈。尤其在5G 技术强势赋能后,人类与计算机、互联网完成深度交互,单一化叙事文本已不再能完全满足用户的息受理需求,“真实”“在场”,以及“共情”“交互”,以此替代“传递”与“流动”,成为媒介内容生产新的价值面向,而主流媒体的新闻创作置于这样的生存情境中,也必然受到影响。我国新媒体发展初期,主流媒体经历了传播渠道失灵、用户粘性降低、话语权威失落等困境,而“媒介融合”成为解决这一系列问题的重要手段。近年来,为了匹配受众新的信息触达和理解需求,我国主流媒体开始创新话语表达范式,生产沉浸式新闻。沉浸式新闻(Immersive Journalism)是虚拟现实领域的一个新兴行业名词。2010年,诺妮·德拉佩纳(Nonny de la Pena)首次提出沉浸式新闻的概念,意指一种能让用户以第一人称视角体验“新闻现场”的报道形式,沉浸式新闻能通过运用3D 游戏和虚拟现实技术,为用户创造一种亲临现场的“在场感”“真实感”和“沉浸感”[1]。有学者认为,此类新闻文本的出现,不仅重构了传统新闻的生产方式、呈现方式和传播方式,亦可能在受众接收效果层面产生影响,甚至在新闻真实性等伦理价值层面带来新的挑战[2]。在当前的5G技术条件下,我国主流媒体参与沉浸式新闻生产的必要性更加明显,沉浸式新闻对主流媒体构筑媒介化社会的助推效能也已显现。本文力图系统梳理5G 技术条件下主流媒体参与沉浸式新闻的内在关系,审视主流媒体生产沉浸式新闻的壁垒与困境,并提出应对思路。
一、5G时代主流媒体参与沉浸式新闻生产的必然逻辑
传播技术变革对媒介生存的影响是决定性的。在技术加持下,媒介身份逐渐从“人的延伸”升级至“心理的延伸”,媒介内容创作也由自我本位向用户本位转移。因此,在5G 时代,面对“后真相时代”带来的冲击,主流媒体的新闻表达范式、传播观念不断发生变革,“流量价值”迫使其进行沉浸式新闻创作尝试,加之沉浸式新闻的客体引力持续彰显,主流媒体借助5G 技术参与沉浸式新闻生产,日渐成为一种“标配”。
(一)主体迎合:5G 技术持续升级,倒逼主流媒体进行表达范式革新
媒介环境学的代表人物麦克卢汉(Marshall Mcluhan)认为,“一切技术都是媒介,一切媒介都是我们自己的外化和延伸。[3]技术不仅是媒介发展的决定性因素,也会影响到新闻生产的各个环节。2019年,世界移动通信大会(MWC)发布的《2019移动经济研究报告》(The Mobile Economy 2019)显示,截止2018年底,全球共有51 亿人使用移动服务;到2025年,5G连接数量将达到14亿,约占欧洲和中国等市场连接总量的30%,美国连接总量的50%。《2021 年中国移动经济发展报告》的数据也显示,2020年,我国新增5G连接数超过2亿,占全球连接数的87%,且该数字在2025年将达到8.22 亿,全球占比47%。5G技术不仅带来了媒介新闻创作意识、表达范式、话语模式的升级,更引发了有关传播观念的价值革命。
5G 技术重新定义了新闻的本质,重构了“新近发生的事实”的再现机理,使新闻报道的时效性与作用深度同步增强。因此,有学者提出,“基于5G 技术的物联网,既能提升数据生产能力以促使新闻生产沿着速度和深度两个维度拓展,又能推动人工智能发展以实现新闻业的‘人机共生’。”[4]但与此同时,“高速率”和“低时延”让新闻事实在时间维度有了“同步发生”的可能性,网络直播等视频语言被进一步提携,“断言式新闻”——先报道、后验证的新闻制作方式也得以流行。为追求时效而赢得传播数据流量峰值,诸多自媒体、社交媒体开始误入“时效越界”的歧途,脱离事实核查流程的“网络新闻”生产与传播,使得虚假信息、反转信息内容一度充斥舆论场,互联网传播开始进入“后真相时代”。在此背景下,主流媒体对新闻事实的调查核实、对新闻稿件的逐级审核等程序,越发显得缓慢滞后,其话语权利和地位也遭到一定程度的消解。
当新闻的真实性价值被解构,网络传播流量成为衡量媒体影响力的主要标尺时,猎奇、冲突刺激自然就演变成为媒体新闻内容生产的核心导向,新闻价值也因此发生了质的改变。主流媒体借助5G技术对新闻生产模式进行革新,通过沉浸式新闻生产等方式来应对这种技术所引发的“后真相”困局,重新树立权威,已成为一种必然。因此,近些年,有众多主流媒体开始尝试、迎合沉浸式新闻生产方式,挖掘5G 技术所拥有的“高速率”“高容量”,以及“低能耗”“低时延”等流量优势,深耕社会资源,积极融入传播平权时代,并通过多渠道、多形式将热点新闻“变现”。例如,在“网红小伙丁真”事件中,自媒体巨大的流量价值倒逼主流媒体适机出动,从央级主流媒体到地方主流媒体,大都一改以往严肃端庄的刻板叙事印象,用网络语言相互“戏谑”,而“反差萌”带来的沉浸式传播效果不断刺激着网络关注度,引发了一场席卷了整个互联网的现象级传播潮流,甚至连外交部发言人也加入到这场讨论当中。网络空间出现了不同文化圈层的罕见融合,主流媒体在报道中融合了旅游发展、脱贫攻坚、国计民生、民族大团结等重要议题,起到了极好的经济社会赋能作用。2019年1月23日,武汉市政府按照北京小汤山非典医院模式,建立火神山、雷神山两家医院,中央广播电视总台的新媒体平台“央视频”手机客户端,在5G技术支持下开通了“疫情24小时”专题的“慢直播”。由此,一种原生态、固定机位、无人工干预的网络爆款视频直播节目得以产生。这是主流媒体在新媒体平台进行沉浸式新闻生产的一种突破,创造了主流媒体网络直播观看数据的新纪录,受到了用户好评。
(二)客体引力:5G技术重塑新闻叙事方式,沉浸式新闻优势明显
传播技术对新闻内容生产的赋能作用还体现在空间维度。5G 技术的发展不仅扩大了新闻的传播阈值,还从空间维度重新架构了新的新闻叙事方式,使沉浸式新闻的独特优势进一步彰显。
沉浸式新闻是依托于网络技术和虚拟技术的新闻类型,它使受众实现了人机深度交互,使影像观看演变为一种“沉浸”体验。“在5G时代,信息传播的内容形态将重新定义,用户的角色从新闻内容的消费者转变为生产者、传播者,互动化、个性化、转播化的内容生产和分化特征也更加明显。”[5]沉浸式新闻在5G技术条件下应势继续发展,将视觉感知转化为身体感知,重构了新媒体时代的新闻“真实感”。从视角层面来考察,一方面,“电子媒介时代的人要用中枢神经系统和一切感官去拥抱世界[6];另一方面,媒介让人类对世界的认知触角再次得以延伸。人类与新闻的关系从“围观”升级为“触及”,至今已演变为“参与”与“交融”。以VR、AR、MR 等新闻为代表的沉浸式新闻,实现了模拟环境下的新闻传播,在表现形式和观看途径上实现了全面革新。360 度全景视频、现实效果增强、超高清逼真体验等虚拟技术,使得用户不仅能更立体、更深入地获取新闻信息内容,还可以实时“参与”到新闻事实中。新闻生产者与受众的交互性进一步增强,新闻报道的边界被重塑,新闻叙事角度也由传统的第三人称视角变为主观视角。这些颠覆性的新闻叙事方式不仅满足了用户在5G时代的新闻触达需求,还在无形中彰显了沉浸式新闻的“魅力”和“引力”,引领了新闻生产潮流。
从选题、结构、符号等层面来看,因5G等数字技术深度参与到新闻生产当中,沉浸式新闻的适用场景也进一步扩大。学者常江通过梳理《纽约时报》(The New York Times)、《卫报》(The Guardian)、美国广播公司(American Broadcasting Company)等国际知名媒体的沉浸式新闻选题后发现,“战争”“灾难”出现的比例较高,而“自然”“科技”“探险”为次位[7] ,并且宏大的政治社会类议题、重大活动方面的选题,也逐渐进入沉浸式新闻生产领域。新闻制作者面对不同类型的事实题裁,在综合考虑制作周期、技术条件、生产成本等多重因素的基础上,可以有针对性地选择沉浸式表达方式,使其内容与形式相得益彰,增强传播力。沉浸式新闻的传播优势已经在实践中得到检验,主流媒体在选题策划、制作条件、运行能力等方面拥有的优势,也决定了其是沉浸式新闻生产的最佳平台。比如2015 年,自《人民日报》全媒体平台采用VR方式发布《“9·3”大阅兵》全景新闻报道后,“VR + 新闻”先后得到了新华社、中央广播电视总台等主流媒体的关注。尤其是在2016年9月15日,央视直播天宫二号发射特别节目《筑梦天宫》时,就动用了VR全息技术介绍神舟十一号,让神舟飞船从演播室屏幕里“飞”了出来;主播台上AR现实增强技术的运用,使主播可通过触摸主播台下方的触控面板“指挥”天宫二号的行进方向和转速,进行360度全景呈现。2021年,新华社在全国“两会”期间,采用了人工智能(Artificial Intelligence,简称AI)合成主播跨场景的沉浸式报道方式;借助5G传输与AI技术驱动,AI合成智能主播可在现实空间与虚拟空间自由地交错“穿越”,与多地嘉宾连线并实时互动,甚至可以“一步跨进”采访场景,“实地”进行新闻采访与呈现,取得了MR新闻报道的新突破。我国主流媒体这些独特的新闻输出范式和语态,替代了传统的主持人单一口播介绍,良好的信息内容获取体验使沉浸式新闻的吸引力得到验证,也促使主流媒体加速与沉浸式新闻的融合。
二、5G时代沉浸式新闻对主流媒体构筑媒介化社会的助推效能
沉浸式新闻是5G 技术支撑下的信息传输新形态,它不仅塑造出新的数字化传播生态,还承袭了万物互联的5G 时代精神,为用户树立起新的媒介理念,加速了人与信息、媒体与社会的沟通互联,在主流媒体构筑媒介化社会的过程中发挥了重要作用。
(一)沉浸式新闻助力主流媒体重构互通渠道,加强人、信息、情感的网状联结
人的兴趣、关注、思维、选择是迥异的,对同一客观新闻事实的理解也时常表现出鲜明的差异化特征,而新闻受众也往往因此被按照兴趣、年龄、职业等标准划分为不同圈层,置于“个性化”屏障之中的圈层用户相对封闭。由于5G技术的普及,在一定程度上放大了人作为社会独立个体和作为社会一份子之间的矛盾,因而当人作为社会独立个体的信息差异性需求与作为社会一份子的信息集体供给产生分裂时,主流媒体的传统互动渠道就往往难以应对,这就需要沉浸式新闻来发挥平衡沟通、填缝罅隙的功能,促使人、信息、情感之间形成网状联结,深化社会沟通。
一方面,沉浸式新闻本来就拥有独特的大众讯息智能化表达方式,5G技术赋能的大数据系统又进一步强化了沉浸式新闻的吸引力,既能实现用户需求匹配基础上的信息内容精准、高效分发,提升信息流动效率,同时也会吸附不同圈层间的相互注意,成为圈层间建立横向连接的有效手段;另一方面,在传统新闻流动框架中,受众的新闻选择主要受信息内容获取需求的驱动,而沉浸式新闻出现后,用户对“体验”和“共情”的需求逐步增强。基于此,新闻生产者的任务从单纯的“事实呈现”,开始转变为搭建配套技术、给用户重现新闻场景,帮助其以“第一人称”视角去体验和理解新闻。受众除了获取表层的信息本体外,还能进入一个浸入式的虚拟内容空间,同时实现视觉、听觉、触觉的立体感知,并在“参与”新闻的过程中,获取更多、更新、更真实、更逼真的信息体验和情感体验,从而在人、信息、情感层面形成新认知,深化传播者、媒介、受传者之间的互动关系。
主流媒体生产的沉浸式新闻依托庞大的5G信息技术系统,能构建出强烈的用户“在场幻觉”,通过沉浸式场景体验带来人与信息表层、人与人的情感、人与信息背后情感的网状共振,进而构筑社会关系认同。因而,从此层面上看,沉浸式新闻实质上是一种跨文化的共情传播,对于主流媒体构筑媒介化社会具有巨大助推作用。
(二)沉浸式新闻助力主流媒体加速“破圈”,在泛众化格局中推进媒介融合
在传统媒体时代,主流媒体的新闻无论在制作还是消费层面,大都以文字、语言、图片为叙事文本,其间隐藏着一种精英化的表达逻辑,由此也曾一度因传播渠道“失灵”而与受众和市场脱节。4G技术开启了互联网流量的“狂欢”时代,以短视频、直播等为代表的视频化语言和可视化文本成为新闻表达的主流。这种新兴载体极大降低了信息递送门槛,使各类社会化媒体的议题设置空间不断扩张,逐渐构建起了泛众化的新闻传播格局,信息流通效率大幅提升,“流量新闻”的价值取向也被推向高峰。
5G技术使人类社会进入了以“垂直化”“专门化”为表征的新媒体发展新阶段,“连接”已达到饱和,上一阶段的优胜者不能继续依靠规模优势在下一步社会构建中凸显价值[8]。从用户层面上看,5G可以完美地满足用户的场景化需求,极大地提升用户的使用体验,并且5G 在商业上为用户提供了强大的连接能力,实现了万物的连接,包括传媒在内的各个行业也都纷纷进行了数字化变革,从而推动产业发展以及为用户提供更优质的场景化服务[9]。沉浸式新闻是5G时代新闻发展的新坐标,将5G与大数据、物联网、人工智能等技术相互融合,将“场景”嵌入到新闻创作要素当中,把受众的体验真实作为新闻真实的重要参考指标,从而让新闻的表达者——媒体退居其后,从“讲述者”变为新闻场景的构建者、呈现者、服务者。随着新闻消费用户上升为传播格局中的主角,泛众化的时代特质被进一步深化。以新闻内容属性为划分标准的传统媒体与新媒体、主流媒体与大众媒体、专业媒体与社会化媒体的边界趋于模糊。在此语境中,主流媒体开始提速“破圈”,主动适应泛众化传播格局,积极升级运营模式,推进媒介融合,加快了媒体与媒体之间的联结,为媒介化社会的形成奠定了坚实基础。
(三)沉浸式新闻推动主流媒体深化市场资源竞合,超越信息传播创设连接意义
5G技术促使媒体进入一个新的发展阶段,主流媒体的职责定位已不再拘囿于内容创作与生产,数据、服务、用户等都是其关注的因素。未来主流媒体的发展离不开技术、资本等市场资源的支持,沉浸式新闻就是5G背景下媒体与市场资源耦合的产物。
在传统的新闻生产制作流程中,主流媒体只需对信息采集、生产、流通等环节进行把控。而5G技术条件下的沉浸式新闻生产与传播,从大的层面看,需要对网络信息技术、虚拟技术、传播技术的发展状况进行全面考量,综合施策;从小的方面看,则要考虑到受众需求,为用户配置可视化头盔、眼镜等设备;这种繁琐的新闻生产与运作流程仅凭主流媒体的一己之力无法完成,必须要强化市场资源整合。同时,信息技术的发展让以社交链接属性和资讯聚合属性为基础的商业平台,成为了信息管理枢纽,然而其内容生产专业性的缺位、传播价值导向的缺失等负面问题日渐严重[10]。此外,部分公众由于缺乏媒介素养,容易被智能推荐算法等信息传播技术裹挟,从而消费其主体认知和思维能力,沉溺于碎片化、浅层化、娱乐化的信息接收方式中,甚至无视、解构主流意识形态传播内容与价值,增加了正确网络舆情引导内容的传播难度[11]。由于技术与商业联合打造的沉浸式新闻能够敦促新闻工作者履行媒介责任,因此主流媒体与商业平台也必须形成“既竞争又合作”的关系。
在此背景下,主流媒体加快了与商业平台的竞合步伐,实现了媒体与市场的相互赋能。有学者认为,5G时代建设新型主流媒体,应该在固本的基础上寻求创新,在新的历史发展条件下重新确立专业新闻的内涵、范式与具体职能[12]。因此,沉浸式新闻便不仅是一种信息样态、一类新闻形式,更成为一种融合媒介、技术、网络属性的有机体,重构了信息传播样态,也使得主流媒体与市场资源的连接意义超越了信息传播价值本身,加速了媒介化社会的形成。
(四)沉浸式新闻助力主流媒体重拾话语主权,构筑新型社会沟通模式
在新媒体发展初期,自媒体、社交媒体依靠流量时代的规则红利,一度在舆论阵地对主流媒体的主导权形成冲击。5G技术使信息传播方式迎来了根本性变革,大数据所带来的个体观照可以辐射到用户的生理状态及情感体验中,沉浸式技术促进用户反馈升级,信息的“场景”意义将逐渐取代“流量”价值。作为5G技术与新闻相结合的产物,沉浸式新闻描绘出了以用户为核心的信息传播图景,促使主流媒体步入全新的舆论阵地,并关注到个体与社会的情感沟通、群体间认知差异的弥合、社会价值共同体的构建等公共话题,不仅满足了大数据时代新闻的社交性需求,还在此过程中重拾了自身的话语主权,构建了一种全新的社会沟通模式。
沉浸式新闻是主流媒体在沉浸传媒时代升级传播路径的必然选择,为主流媒体带来的是一套革新式的新闻生产模式和产业运营模式,以小切口打开主流媒体在5G视域下发展的新起点。但是,沉浸式新闻不同于传统的普适性新闻制作,目前还未建立一套稳定、成熟的运作模式,其耗费的经济成本和时间成本较大。以VR新闻为例,其创作过程始终存在着周期长、成本大等问题,尤其是对于没有国家财政扶植的商业媒体来说,大规模投入沉浸式新闻无疑是一个充满风险性的挑战,“视觉神话”及其变现仍然是一个任重道远的工程。在此背景下,主流媒体依托沉浸式新闻,充分发挥其“在地性”优势,在一个地区或者一个领域内推动、激活和统合各种专业、垂直服务所需要的全部资源优势[13],打造“内容+ 产业”全新商业变现模式,重拾话语主权,已成为一条必由之路。
三、5G时代主流媒体生产沉浸式新闻的困境应对
5G技术的提携、用户的智能化需求、商业市场的倒逼,使主流媒体加大了沉浸式新闻生产力度。尽管沉浸式新闻为主流媒体发展带来新的机遇,但由于主流媒体自身的短板,加之沉浸式新闻的产业发展能力和社会影响力尚处于起步阶段,自身所能转化的传播能量暂且有限,主流媒体生产沉浸式新闻依然任重而道远。
(一)主流媒体新闻生产体系尚未闭环稳定,沉浸式新闻沦为“鸡肋”
“据美国皮尤中心‘新闻卓越计划’的报告显示,传统新闻媒体已经难以引领数字革命的潮流。相反,数字化时代的媒体创新都是在新闻机构以外的领域产生,以谷歌、苹果、脸书、亚马逊为代表的高科技公司已经在很大程度上掌控了新闻业的未来。”[14]对于我国的主流媒体而言,传统的新闻生产大多是基于采、编、播一体的“自给自足”体系而完成。在5G 技术日渐普及的当下,即便有众多主流媒体已经建成全媒体中央厨房,但数字技术与移动网络依旧只是新闻制作者的工具,并未与资本市场形成生产链接,主流媒体的新闻生产体系依然处在半封闭状态。
在以用户为本位的信息传播境域当中,新闻用户的兴趣点和关注点转瞬即逝,沉浸式新闻所带来的感觉、刺激、体验是否持久,还有待观测;以严肃新闻为主导的“场景新闻”能否持续占领市场,也会受到用户需求不确定性的影响,这些问题都会给沉浸式新闻的发展带来未知挑战。从相关产业发展形势来看,如果5G 技术带来的红利让越来越多的媒体加入其中,盲目生产场景宏大但内容乏善可陈的新闻信息内容,也会使沉浸式新闻沦为“鸡肋”。
同时,对于媒体而言,稳定、可靠的盈利模式意味着商业价值的实现,而商业化盈利模式可以最大程度激活媒体的社会资源价值,从而为社会的媒介化进程提供能量。沉浸式新闻创作需要花费巨大时间成本和费用成本,即使有国家的鼓励和政府的支持,主流媒体推广沉浸式新闻最终依旧要依靠市场化运作,才能实现可持续发展。因此,盈利模式是否成熟稳定,也成为影响沉浸式新闻发展中关键因素。这也是我国主流媒体在沉浸式新闻生产过程中目前面临的重要桎梏。比如,V新闻发展就始终存在投入和产出的失衡的情况,其居高不下的制作成本和尚不清晰的盈利模式,无疑让现有的传统媒体较难大面积采用VR技术来实现转型突破[15]。
我国应加快定型主流媒体沉浸式新闻创作的核心模式,对其生产体系进行闭环定型,打造更为多元的新闻应用场景,从而贴附用户习惯,巩固流量市场,在此基础上形成稳定的盈利变现模式,使已经成型的沉浸式新闻生产模式更具持续性,是5G时代主流媒体推动沉浸式新闻发展的突围之道。
(二)沉浸式新闻的“真实性”有待确证,伦理失范问题亟需回应
沉浸式新闻在发展的过程中,始终受到“新闻真实性”的诟病和担忧,特别是自美国生产的VR新闻作品《饥饿的洛杉矶》(Hunger in Los Angeles)面世之后,社会便掀起了对沉浸式新闻研究与运用的讨论潮流。沉浸式技术可以打通表征现实与体验现实的壁垒,营造新闻事实的深度沉浸体验。然而,这种体验真实究竟能不能取代新闻真实,还有待进一步确证;受众体验到的新闻真实,是否与新闻生产者的初衷有所背离等问题,仍然需要深入探讨。因此,学界有研究者提出,“VR 新闻高度沉浸式的呈现方式在某些情境下(如暴力、战争、灾难等场景)会给用户带来巨大的感官冲击,而这种冲击有可能造成不必要的伤害,从而导致‘真实性’原则和既有的传播伦理准则的冲突。”[16]
不可否认的是,沉浸式新闻的生产过程中,创作者为了开放新闻叙事视角,丰富信息再现内容,往往通过后期技术手段添加了诸多细节性改变和改造,以满足“沉浸画面”中受众的视觉秩序需求。有创作者甚至将“合理想象”的故事情节融入到新闻中,从而在某种程度上为虚假新闻、反转新闻的滋生泛滥提供了“温床”。《饥饿的洛杉矶》的创作者曾概括了沉浸式新闻的制作过程,前期为真实新闻素材的捕捉,以创造精确的数字化身;后期则通过计算机技术,建构一个描述特定线性新闻事件的虚拟环境,加入人物塑造,创设出具有强烈在场性、真实性与冲击力的空间叙事现场[17]。沉浸式新闻的音视觉特性虽然极易激发受众的在场感受,但受众感官效用的提升也会进一步弱化记者作为传播中介的角色效应,尤其是高强度的情绪沉浸体验,会影响受众的理性判断和思考能力,导致其思想被情绪左右,进而加剧新闻真实性的流失困局。此外,沉浸式新闻更容易产生“破圈”传播效应,一旦虚假新闻、反转新闻的信息内容冲破趣缘关系社群,通过舆情事件到达社会层,自媒体、社交媒体甚至有些主流媒体平台就会产生急速信息瀑布流,成为观点汇聚的流量平台,由点到线、由线到面,进而无限辐射,产生难以预测的后果[18]。此时,主流媒体将处于更为复杂的舆论场景中,引导失范所引发的伦理风险也将剧增。
对此,主流媒体生产沉浸式新闻意味着,我们不仅要升级制作设备,提高驾驭数字技术的能力,推动新闻传播与物联网世界的耦合,更要在沉浸事实的塑造过程中坚守新闻真实性原则,增强与受众“强交互性”情境下的真实新闻创作能力。同时,在探索沉浸式新闻应用时,我们需要在学理上厘清其技术本质,在业务上把握其再现手段,并思考该技术如何能帮助我们向真相更进一步,而不是让假新闻被放逐后穿上虚拟现实的外衣化装归来[19] 。
(三)沉浸式新闻的适用场景尚未明确,极易引发价值失控等负面风险
沉浸式新闻即便带来的受众在场感是传统新闻报道无法比拟的,但当前其适用场景尚未明确,针对不同新闻的题材选取、内容范围、挖掘深度等规范要求还未形成统一,一旦突破报道边界就会带来一系列负面风险。例如,沉浸式新闻并不适用于所有灾难性报道,其产生的负面传播效应是无法预估的。“虽然VR新闻能够完整、全面跟随事态进程的展现有效激发受众同理心、加深认知程度,但悲情画面过于渲染有叙事伦理风险。”[20] 当VR全景影像的“拟真”技术应用在某些灾难性新闻场景中,观众获取的信息体验就不仅来自于传播者,还来自于自身的感受刺激。由此可知,沉浸式新闻不仅会给受众带来超强的信息内容感知力,还会对受众传递灾难面前的意见暗示,灾难细节与环境的塑造同样会干扰受众对新闻事实的判断。
特别是沉浸式新闻适用场景的混乱,会带来将新闻价值泛娱乐化的风险。当技术赋能下的情绪体验与严肃的新闻本质发生碰撞,受众的视觉刺激与交互行为,会对客观事实产生新的解读。在沉浸式新闻的场景中,受众获取信息时不可避免地产生感官猎奇和情绪快感,进而萌生泛娱乐化甚至泛愚乐化心理,就会不自觉地摆脱新闻严肃叙事的价值束缚。例如,《得梅因纪事报》(Des Moines Register)推出的沉浸式新闻《丰收的变化》(Harvest of Change),就将游戏元素融入新闻报道中,受众沉浸在技术搭建的虚拟实景中进行游戏式的互动。这种新闻表现手法遭到了诸多质疑和批驳。因而,若沉浸式新闻忽略了适用场景的考量,就会迎合人性的“逐乐”本质,加剧人的异化风险,而这与新闻生产的社会职能本质是背道而驰的。
因此,我国主流媒体在复杂媒介环境中,要立足于“混合情景”的客观现实,对报道边界进行精准把控,系统掌握沉浸式新闻的适用场景,平衡好技术支持、情感需求、真实原则三者的关系,在重构表达逻辑和叙事价值的过程中,推动沉浸式新闻行稳致远。
四、结语
(一)5G技术为沉浸式新闻发展带来广阔空间
沉浸式新闻以其体验式、智能化的独特优势,成为5G时代主流媒体新的兴趣点,其在新闻传播领域的强科技属性,撬动了互联网新闻新的前进方向。在5G支撑的数字化浪潮中,信息传播与物联网、大数据、云计算等技术得以有机融合,深化了社会的媒介化发展程度,推动“智慧社会”加速形成。主流媒体作为社会的重要构成,也在不断创新话语表达方式,打造新的新闻传播生态,参与构筑媒介化社会。沉浸式新闻就是主流媒体进行新闻范式革新的尝试,是在5G新技术条件下的一次应势迎合。面对媒介化社会建设的更深层次要求,主流媒体能否借助沉浸式新闻完成好时代命题,还需要更多实践来检验。
(二)沉浸式新闻在互联网搭建起一个立体化信息交互空间
沉浸式新闻的发展让“现实真实”和“媒介真实”实现了全新的勾连,新闻叙事已经突破文字的平面化表达,在互联网搭建起了一个立体化信息交互空间,不断充实“媒介真实”的内涵,因此也被新闻传播行业寄予厚望,但具体的新闻实践过程中,不可避免会滋生出一系列问题。因此,我国主流媒体要继续对沉浸式新闻、现有的传播媒介进行融合引领,共同搭建一个平衡信息环境、聚合多重内容、提供丰富新闻体验的“智媒”型新闻传播平台。这既是5G时代新闻传播发展的必然要求,也是主流媒体参与媒介化社会进程的重要体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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