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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家之言
随感杂谈|非理性晦暗不彰:司马光为什么不会再“砸缸”?
来源:明德新声 日期: 2024-04-22 浏览次数:

史载,司马光少时与群童在庭院戏耍,一孩站于大缸之上,突然失足跌落缸中被水淹没,同辈皆大惊,慌忙无措。见此情形,司马光急中生智,搬起石头“砸缸”,水旋即流出,幼子得救。司马光此举的确非常,带有智性,但此一智性乃是在“急”中所生,不管最终激出如何一种样态——或是过往经验浮现、或是心思灵巧一动,它绝非与闲时知识习得和理性运思可同日语。理性揽生活世界之事入怀,经无数次思维作业、大开大合,盘旋拾级而上,卒至抽象世界。而“急”则乍发于当下,急不可耐,打乱了常规,也扰乱了人之心智。而且,形势之切亦无法再许人运思、提炼事实的时间,故“急”多出于生命和情感冲动,在理性设计之外与人不期而遇。其实,“急”本身即是一种冲动,虽不讨喜,可毕竟让人动起来,动起来方可照面、接手世界,静中惟有不“切”实际之遐想,遐想走向现实,终了还要动。以此来看,“急”当是第一步的先在。无此“急”,其他一切断无发生之可能!


后,司马光及长,学而优入仕,宰辅天下。然红墙之内,走路都须按章,更况言行乎?“急”无从出,当此之位,当此之时,“急”之生还会被贴上莽撞、冒犯之标签。终了万事不再“急”,也不能“急”,事无巨细皆付于定规,人生入蹉跎,纵寻常之大悲大喜,也再无生命冲动和情感表达泛起。

何以如此?人生无常,红尘皆可忘,不确定性实在是百般缠绕,现象世界一切都在变,故答案自不在变中,只有抽离生灭,在哲学中才能穿透人性迷雾!


一者,人需要理性,万事付之于“急”,人将坠入危境,社会亦难前进。所有对事物的探讨和细剖,无不是运思之果,而情乃是不思之物。在理性中,人才能找到事物的认识法门和解决方案。可是,“此在”永远都是在世界之中的存在,“此在”的这一本质规定,明示了人无法逃离环境。人本身就处于“被抛”状态,在一种环境和程式中待久了,自己的性情也将被拖进此一程式和环境之中,与彼程式融为一体。诚如尼采所言,“凝视深渊过久,深渊必将回以凝视”。但须知,“此在”在世界之中,不仅是一种身体性存在,在场的还有人之生命和情感冲动。因了此一方面,人才成其为人。动物之五官也时刻在照面世界,可动物没有情感和巧思,故照面只是一种“照面”,无法从对事物的照面中激起涟漪。如果把人的情感等不属于理性的力量清洗掉,人就是在世界之中存在,也是一种机械式的存在。司马光深陷僚属事务,琐碎耗去所有,久之,棱角或有意或无意被磨平,循规蹈矩成为日常,举手投足在理性框架之内,纵然无所为,可亦无所害身,如何安全才是第一等思谋之事。如此,生命冲动和真情流露哪还有生长的空间?

二者,一切伟大的发明与艺术创作无不需要直觉、想象和感悟,即性灵或灵韵,而这些皆无法经由理性运思可得,艺术的本质即是打破日常碎片的奇思、巧动,它显然不会按照框定的步骤亦步亦趋。司马光擅长编撰史册与书写奏章,而这些操作都讲求规范和程式,将事实纳入人的主观范畴,期间或多有裁剪。但艺术则不然,它也是主观之人上手外在之物,但此种上手,无论是具象之,或是玄幻之,人与物是统一在一起的,一雕一塑,一勾一勒,一描一画,活灵活现中尽显着人的感性冲动和本质力量,人的色彩和情感基调融化在艺术中,艺术表征着人。物之鲜活,本是自在自为,与人无干,故人若无丰沛感情以应,又如何艺术地呈现事物于鲜活?相比于司马光,苏轼在群臣上下关系处置上力有不逮,不能左右逢源,但一直抱有强烈的生命和情感冲动,逮至上手外物,生出诸多绝美诗词来,黄州如此,儋州亦如此!这些诗词或触景生情,或直抒胸臆,断不是沿袭奏章逻辑和规则范畴而进。一言以蔽之,理性是对外的,非理性是对内的。理性被用于认识和改造事物,可情感却滋养着人,没有情感之抚育,人之对外活动必将缺乏动力、意义。人,终究还得有情,客观之景才会成为“有我之境”。

三者,跳出理性设计与生命冲动来观之,人生在世总离不开道德,道德具有超验性,没有伦理和人道主义作为砥柱,这个世界即便在知识范畴和技术理性的促动下,物质文明大进,也终究是空虚的。物是客观的,可物外有人,故人与物相接之过程必有价值理性和大是大非在,特别是关涉众生疾苦之议题,尤为如此。寻常之事,家长里短,沉默应之,自是有道理,但若遇生死和众生福祉,此时必须打破中立,勇敢表态,因了生命和苍生为念,永远最不容拖入一般是非和利益场域。司马光少时救落缸少年,既非为获恩于孩童父母,也不为扬名于乡里,那一“急”全然出于对生命本身的敬畏。故不是所有事情都可“超然于外”,事情之上还有仁义道德和人文关怀,凡事皆不“急”,强硬中立、无动于衷,不仅有失温情,更有违人伦,沉默了立场,在程式中获得一席安生及被表扬,可铸错于人生!另外,理性本当铺展于现象实情,况再整全之设计亦难以覆盖全部实在或一实在之全部,故据实而动,自然之理也,沉默于规制,只会招来事端!

司马光不再“砸缸”,既是司马光个人的悲哀,也是工业社会语境下每一个人需要反思的根本问题:当人困于科层制度和技术理性,非理性作为人内在的本质力量晦暗不彰,人之存在究竟是何种意义上的存在?诚然,生活依旧,“此在”不断上手事物,但当人把对事物的理解和处理完全托付于理性设计,犹若按图索骥,此时,人与其仍为物之主人,而实乃外在化的交往手段宰制着人。人异化为手段之奴隶,人与事物打交道中那种不可遏制的生命冲动消失不见,如此循环往复,人终究不再是人:理性让人从中世纪和君权的牢笼中解放出来,被启蒙后的人带着知识,向大自然和人类社会无尽开掘。惜乎,开掘越深,行之越远,人越在知识和技术的依赖中无法自拔。至此,事物被祛魅,对人无限敞开,可人却失去了本初的巧动和智思,魅惑于技术理性和科学主义,“上帝”再次归来矣!



作者简介:张铁云,西安交通大学新闻与新媒体学院副教授,硕士生导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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